Monday, January 28, 2019

一位中国旅行作家眼中的咸海之荒

这里是卡拉卡尔帕克斯坦共和国,位于乌兹别克斯坦的最西部,大部分土地荒无人烟,显示在地图上的定居点少得可怜。曾经,从花拉子模绿洲流淌过来的阿姆河在这里注入世界第四大湖咸海。如今,阿姆河像地图上的一条裂纹,蜿蜒向北,远未到达曾经的终点就消失不见。

从阿姆河消失的地方一直到咸海的大片土地,在地图上是一块干净的空白。我决定去亲自看看,在真实的世界里,那片空白究竟意味着什么?

在卡拉卡尔帕克斯坦的首府努库斯,我雇了一辆三菱四驱车前往咸海。经过将近半天的跋涉,三菱车冲下高原,进入一片高低起伏的丘陵地带。细软的沙地上,散落着破碎的贝壳,植被全都干枯了,仿佛远古时代的遗骸。

  仅仅几十年前,穆伊纳克还是咸海最大的港口,典型的鱼米之乡。1921年,苏联发生饥荒,列宁曾向穆伊纳克请求帮助。短短数日之内,21,000吨的咸海鱼罐头,便抵达了伏尔加河流域,拯救了数以万计的生命。

咸海水量减少后,盐分是过去的十几倍,鱼类已经无法生存。穆伊纳克的一万名渔民,因此失去了工作。这一切,只发生在短短一代人的时间里,成为环境灾难最令人震撼的注脚。

如今,昔日的港口,距离湖水已经超过160公里。经过四个小时的颠簸,当三菱车驶入穆伊纳克时,我看到的是一个贫瘠而荒凉的小镇。到处是黄土和荒地,灰尘扑扑的石头房子,人们的脸上带着困居已久的木讷神色。

我来到曾经的码头,发现这里早已没有一滴水。干涸的海床一望无际,上面还搁浅着一排生锈的渔船。我顺着台阶,下到海床,走到渔船跟前。锈迹斑斑的船身上,依然能够分辨出当年的喷涂。船舱里,散落着酒瓶子和旧报纸,还有破碎的渔网。

海洋的痕迹已经荡然无存,渔船四周长出了一丛丛耐旱的荆棘。曾经,我的眼前遍布着渔船,如今大部分渔船都已被失业的渔民当作废铁变卖了。剩下的这十几条,成为沧海桑田的唯一证据。

我摸了一下船身。在红色铁锈之下,那些钢铁的肌理似乎仍在喘息。置身于这样的场景里,我不能不感到哑口无言。从费尔干纳山谷到卡拉卡尔帕克共和国,我一路上看到了那么多的棉田。它们养育着这个国度,却也让生态环境不堪重负。由于咸海的荒漠化,棉花种植耗费的大量农药残留沉积在土壤表层,风干成为有毒盐尘,可以顺风吹遍整个乌兹别克斯坦、哈萨克斯坦,甚至远至格鲁吉亚和俄罗斯。

司机停下车,指着远处,咸海终于出现在了丘陵的尽头处。尽管距离湖边尚有一段距离,但汽车已经无法开过去。我跳下车,徒步走向它。阳光明亮,但气温极低。天空是一片混沌的白。风吹在脸上,有一种咸咸的粘稠感。苏联时期延续了这样的做法。为了灌溉更多的棉花田,中亚的两条大河——阿姆河和锡尔河人为改道。它们被沿途挥霍,灌溉越来越多的棉田。这导致两条大河还未及注入咸海,就在荒漠中蒸发殆尽。失去补给的咸海面积开始逐年缩减。按照现在的速度,很快就会从地球表面上消失。

长期种植单一作物,加之使用化肥,也使得乌兹别克斯坦的土地开始变得贫瘠。然而积重难返,独立后,乌兹别克斯坦仍然保持着世界产棉大国的地位。2017年以前,所有中小学生都必须参加义务采棉劳动。每到采棉季节,运力不足的火车上会挤满流动的采棉女工。我在乌兹别克斯坦时,正是采棉时节。一位旅行者告诉我,他已经购票的火车被突然取消,因为要改成“采棉专列”。